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野记 二

    闻之故老言,洪武纪年庚辰前后,人间道不拾遗,有见遗钞于涂,拾起一视,恐污践,更置阶圮高洁地,直不取也。建文国破时,削发披缁,骑而逸。其后,在湖湘间某寺中。至正统时,八十余矣。一日,闻巡按御史行部,乃至察院,言欲入陈牒。门者不知谁何,亦不敢沮。既入,从中道行,至堂下坐于地。御史问:“尔何人?讼何事?”
    不对。命与纸笔,即书云:“告状人某姓太祖高皇帝长孙,懿文太子长子。”
    以付,左右持上。御史谓曰:“老和尚,事真伪不可知。即真也。吾与尔无君臣分,不得行此礼。虽然,尔老如此,复欲出,何为乎?”
    曰:“吾老也,无能为矣。所以出者,吾此一把骨,当付之何地邪?不过欲归体父母侧尔。幸为达之。”
    御史许诸,命有司守护,飞章以闻,上令送京师。至,遣内竖往视,咸不识。庶人曰:“固也。此曹安得及事我?为问吴诚在无?”
    众以白上,上命诚往,诚见庶人,亦迟疑。庶人曰:“不相见殆四十年,亦应难办矣。吾语若一事,昔在某年月日,吾御某殿,汝侍膳,吾以著挟一脔肉赐汝,汝两手皆有执持,不可接,吾掷之地,汝伏地以口还取食之。汝宁忘之耶?”
    诚闻大恸,返命言信也。上命迩入大内,某佛堂中养之。久而殂云。或云,在沐黔公府,后乃沐为奏还。非也。或曰,其出由地道。
    文皇兵薄京城。内以枪支门,门内抢蒲无隙焉。靖难兵先锋死者甚众,兵始入,遂克之。
    建文数以文皇靖难之谋问中山王仲子增寿,对以“保无它。”
    及兵至,建召徐诰责,腰斩之,横尸路傍。文皇入城,问为谁。左右以告,文皇哭之,即时追封武阳候,进定国公,召见其子,年甫十五,即赐名命袭爵焉。
    文皇兵入城,驸马都尉梅公死于笪桥下。某国长公主曳文皇裾不释,问:“驸马何在?”
    文皇遽命左右速取二带来,比至,一玉一金。文皇予公主言:“子二甥为世官。”
    以慰主心。靖难兵未起时,长公主有书遗文皇,劝沮大计。上不答。逮兵兴,以手书寄之,言兴师大意,且令迁居太平门外,恐误罹锋刀。及上绍统后,二甥犹幼,主保护甚到,恒与同寝,置于榻内,如是数年。比长乃已。上亦恒赐手诏,有曰:“若不念尔母亲,不至今日。尔畜生宜知之。”
    建文亲属初居中都广安宫,正统时有司奏人众不能容,应稍展大其居,或徒他地。上命悉放出,听杂居民间,遂皆出。壮强者不能名六畜。时命既下,或言人宜稍拘制之。上曰:“本吾一家。”
    又举宋艺祖言:“有天命者,任自为之。”
    群臣不敢复言。
    高帝令宋学士作《灵芝甘露颂》,赐酒大醉归,为孝孺言之。须臾酣寝。方候夜深,殊未醒。方料先生不寤,明当误事,即为制文书完。比晓,宋起趋朝,愕然谓方曰:“我今日死矣。”
    方向“何故?”
    宋曰:“昨上命作颂,醉甚,误不为,今何及矣?上怒,必赐死。”
    方曰:“正恐先生觉迟,已具一草,或裁定以进,可乎?”
    即以文呈,宋阅之,曰:“何改为?”
    亟怀之入朝。上迎谓“濂颂安在?”
    宋出,进之。上读之,曰:“此非学士笔也。”
    宋又愕然,上曰:“此当胜先生。”
    宋扣首谢“臣实以赐酒过醉,不能成章。门生方某代为之。”
    上曰:“此生良胜汝。”
    立召见,即试以一论五策。方立成。上览讫,复顾宋曰:“渠实过汝。”
    即命面赐绯袍,腰带,犹平巾。令往礼部宴,命宗伯陪之,复遣觇焉。方据上席岸然。上曰:“欺人何傲?”
    因不留,俾为蜀王府教授。语懿文曰:“有一佳士赍汝,今寄在蜀。其人刚傲,吾抑之,汝用之,当得其大气力。”
    文皇龙潜时刘观为王府良医,一旦以事怒之,与数人谪云南。始至,入铁佛寺。寺僧此宗顾刘等曰:“方谈盛德。”
    傍一僧曰:“丰干饶舌。”
    刘知二人异,礼拜请言。皆固拒。恳之,刘又问,答曰:“姚和尚知之。”
    盖二僧方谈燕邸事。时刘等未知也。无几,果召还。刘归,以答上,时姚公未见亲密。刘等言其能卜,上召问:“尔能卜乎?”
    姚以吴语对曰:“会。”
    曰:“何术邪?”
    曰:“观音课。”
    曰:“用课钱乎?”
    曰:“我自有。”
    即开襟,有太平钱五文,系于内衣服,解奉于上。上祝既,姚以一文钱掷之,徐复一掷,匕讫,视上曰:“殿下要作皇帝乎?”
    上曰:“莫胡说。”
    姚曰:“有之。”
    又曰:“有一人善相,殿下可寻来一看。”
    问为谁,曰:“宁波袁珙。”
    既而,上乃命人致之来。至燕,使者与饮于酒肆,一人驰入报,上命与天颜相类者九,人并服卫士衣,同入肆沽。使者因谓袁“试看此十人。”
    趋拜上前,曰:“殿下何如此轻行。”
    上曰:“胡说。我等十人皆后护卫长官也。”
    珙不答。上还宫,命召至,扣之。珙曰:“殿下太平天子也。伺龙须及腰,即登宝位。”
    上怒,命数士絷送有司,言:“有游客来府中为妖言。”
    令解还原籍,索文牒而去。既至直沽,入舟,命以一大桶盛袁而鐍之,舁入王府。上遂与言事。上日夕视其须,既一年有半及脐矣。召袁示之,袁方至,上昂首谓“吾须如何?”
    珙曰:“已及脐矣。殿下何忽仰头乎?仰之犹少不及。然时已至,特稍费力耳。”
    上一日燕坐,有二人突入,见上,遽言曰:“殿下安坐此乎?何不速起去?”
    上问:“何人?”
    曰:“殿下将应天顺人,乃安坐乎?”
    上曰:“何等狂夫妄言!”
    二人曰:“今布按二司已上奏,言殿下事。不半月,朝廷来觅殿下矣。尚不省耶?臣为柰亨,布政司吏。臣为李友直,按察司吏也。奏草在此。”
    出诸怀中以进。上怒,呼左右逐去。二人曰:“逐出门亦死,不出亦死。臣尚出耶?”
    乃留之。
    文皇将靖内难,年余不视朝,以末疾曳杖而行。六月十一日,召三司府县官入,出西瓜数柈,曰:“有进瓜,与卿等尝之。”
    上自啮一片瓜。既而,诃责曰:“吾奉藩守土,未尝扰有司,尔等何为离间?”
    以瓜皮高掷起,杖亦弃去。伏甲皆起。执群官尽杀之。兵遂出。
    文皇屡问姚公起义之期,姚每言未可。上曰:“如何?”
    曰:“伺有天乐来助乃可。”
    上未知所谓。一日,启上“明日午时,天兵应至。”
    及期,上已发兵,见空中兵甲蔽天,其师即玄帝也。上忽摇首,发皆散解被面。即玄帝像也。此其应云。
    时都指挥平保儿闻变南奔,建文命提兵守徐州。文皇兵至金川门,平时守御,遂拒战。平善枪,枪及御衣,当胁洞数重而过。俄而,平骑忽蹶。平叹曰:“真命天子也。”
    遂就擒。上命絷于军。其夕,上驻跸于鼓楼。翌日,克城,上即位,又明日,召平问之,曰:“汝前日马不蹶,将若何?”
    对曰:“若枪及肤,则无今日矣。欲得生陛下,故止穿衣耳。”
    上曰:“父皇养如许人,止得此小厮!”
    乃令守北平。后六年,平以事入见,上顾曰:“保光而尚在乎?”
    盖喜之也。明日,更召,则夕已自经矣。误以上言为憾之也。上嗟惜。
    文皇兵驻金川门,命人请皇嫂来军中。既至,上陈建文罪状与兴师之故。比皇嫂还宫,宫已焚矣。皇嫂汪氏后,文皇追谥懿文曰:“孝康皇帝,”庙号“吴宗”,汪曰皇后。
    文皇兵初入城,扬文敏公迎见马首。上问:“何人?”
    对曰:“翰林编修臣杨荣。”
    曰:“何如?”
    曰:“请问殿下,今始入城,当先谒陵乎?先入朝乎?”
    上哑然。曰:“当先谒陵。”
    遽从之。既而召文敏,谓“非若言,几误乃事。”
    由是宠遇遂降。
    文皇即位诏,传为王达善所草。闻之先辈言,实景彰学士笔也。姚广孝为文皇治兵,作重屋,周缭厚垣,以瓴《商瓦》瓶缶密瓮之,口向内,其上以铸,下畜鹅鸭,日夕鸣噪,迄不闻锻声。
    风李秀,不知何许人。太宗在藩时,秀邸寄赤籍中。阳狂奇谲,众因呼之云。然无他异。惟上知其人,数召与语,语多不伦。尝启上“明日(臣)生辰,欲邀三护卫饮,乞为臣召之。”
    上又笑,令诸校往。及往,秀已出。茆庐萧萧,略无营具。老妻坐茅下,云:“秀请客未归,幸少伺。”
    诸校坐门外地上,噪而不敢怒也。及午,秀持楮钱来谢,言:“劳诸公枉临,伺烧纸后奉款。”
    置楮于地,不散之便煨之,烟起冲人窍,诸人涕横流。纸已烬,秀运箕扬之,灰被众衣。秀乃大言曰:“如此时候,若辈犹不起邪?”
    众咸愤,诟其狂颠,去复于上。上笑而已。张英公时未极臣位,坐堂上偶梁尘落其背,秀疾趋自后,拍其背三曰:“如此大尘犹未起乎?吾拍公起耳。”
    尝启上“某地贵不可言。上宁有可葬者乎?”
    上怪其不祥,曰:“无之。”
    秀曰:“固也。第不知殿下乳母谁与?”
    上曰:“死矣。槁葬于某。”
    秀请更葬,上从之。其地去西山四十里,平壤间即圣夫人墓,人呼“你母坟”是已。及上登极,秀犹在,后不知所终。
    永乐元年正月,李至刚言:“宜以北平为北京。”
    从之。太宗大崇文教,特命儒臣纂修《四书五经》、《性理大全》书,供赐甚渥,《礼记》先修,书成,最号精当。既而,亦颇有餐钱之啧,遂急成余帙。或谓未协与议。其后复开局,修《永乐大典》,凡古今事物言词,纲罗无遗。每摘一字为标,揭系事其下。小大精粗,无所不有。以太穰溢,竟未完净而罢。闻其目录且几百卷云。
    太宗征善书者,试而官之。最喜云间二沈。龙重度书。称为“我朝王羲之。”
    命中书舍人习其体,凡王言悉为二家书。迄今百余年,传习不改。
    永乐三年,进士放榜后,诏选二十八人入文渊阁缉学,以比二十八宿,号“庶吉士。”
    其人曰曾棨、周述、周孟简、杨相、刘子钦、彭汝器、王英、王直、余晢、章敝、王鏊、时广敬、王道、熊直、陈敬宗、沈升、洪顺、章朴、余学夔、罗汝敬、庐翰、彭时、李时勉、段民、倪维哲、袁添祥、吾绅、杨勉也。周文襄不与,乃自请于上,诏从之。时谓之“挨宿”。此称遂遍于人间。凡未至其地而强攀附者,以此称之。
    太宗一日命左右至文渊阁,觇庶吉士讲习否,令一一记其动静。比报,各有所事,唯刘子钦坦腹席地酣睡。盖时初饭罢,子钦被酒,径入梦尔。上命召至,谓曰:“吾书堂为汝卧榻邪?罚去其官,可就往工部为辨事吏。”
    子钦略不分疏,遽谢恩趋而出,至外邸,即买吏巾绦服之。步入工部,跽于庭。尚书见之,惊曰:“刘进士,何为尔?”
    时起迎之。子钦曰:“奉于圣旨,命子钦为本衙门吏。”
    尚书不敢答,子钦俉登侍立于旁,与群胥偶。少顷,上又命一竖入部觇之,还报云云。上叹曰:“刘子钦好没廉耻。”
    更令召来。子钦至,犹吏服,上曰:“汝好没廉耻!”
    顾左右还与冠带,归内阁著读书。子钦又无言遽起,谢恩出,具冠袍返阁,中即一日间也。
    永乐三年取进士六百人,分为六甲,状元曰李马,上改马为骐。既而,骐除名。故今人罕知。其尾榜者曰宜生。是年敕进士年二十以下者遣归,仍附本学肆业,皆豫注拟某官,待缺取用,悉出御意。人人自拟之,就书登科录下。
    是岁,进士有林廷美者,闽人,仪貌颇伟。上欲俾近侍,问其贯籍。林以乡音对,上嫌之,乃拟为某京官。林退数步,复召回,曰:“蛮子也没福。”
    即改为山东某州知州,凡二任,会有朝旨,有司繁剧地升一级。林时在京师,三司以下皆保奏,林知州系繁剧,林当准敕。时程襄毅公信谓林曰:“公必与骏典,然亦应稍通人事。”
    林曰:“我何为尔?”
    程曰:“官不须尔,当承胥辈一语,无伤。”
    林亦不从。一日,倚部门,吏出揖曰:“公某州使君乎?”
    林曰:“然。”
    吏曰:“公在升格,可贺矣。”
    林曰:“然。”
    吏曰:“某当承效殷勤,公少顾之乎?”
    林曰:“否。”
    吏白再三,林曰:“吾有银五钱,为日费,姑以馈尔。”
    吏欲十两,林不答去。吏明日抱文书白所司言:“某州保结,恐三司失实,异时连坐。”
    官曰:“奈何?”
    吏曰:“当更行下军卫具保结。”
    从之。林知之窘矣。问之吏,吏曰:“公亦问我乎?今欲集事及手耳。第予我金,然当倍之。”
    林予之十五金,吏曰:“公高枕旅邸,以伺新命。候有帖于召公当来。”
    曰二日,果然。盖吏又白官,移文往返,应得半岁期,恐违朝廷一时恩典。官曰:“奈何?”
    曰:“今当州有操兵数百在京,或令具一结状,则事可速办,兼获其实。”
    官曰:“然。”
    吏即行牒移军,具状如式。林逐得如格。舞文辈入赂市权如此,而上之知人亦洞彻矣。
    永乐中,征安南,黎季犁降,有三子皆随入朝。其孟曰澄,赐姓陈,官为户部尚书。澄善制枪,为朝廷创造神枪,后贬某官,而命其子袭锦衣指挥。澄愿从文,乃许令世以一人为国子生。今凡祭兵器,并祭澄也。其仲曰某,赐姓邓,亦官尚书,后贬江阴县佐。有三子,亦令一人袭锦衣指挥,并赐江阴田甚厚,永蠲其徭,今犹守世云。其季曰某,官为指挥,久之,乞归祭墓。既往即自立为王。季犁死葬京师,其子后迁葬于钟山之傍。本朝赐臣下姓不多见,惟国初有之。子友邳州车挥使车言,本姓信。洪武中,信禄有军功,赐姓车。天顺中,进士{公且}茂,赐姓陕,{公且}读如陕也。
    大宗置供用库,在内宫墙外,密迩御在所。云典守者出纳作凿,令纳户高叫,皇帝则自闻之。其初旨如此,后有呼者,有司谓之惊驾,辄问徒杖,竟不得申。今纳者有以五十石人,而止得作四石者。
    文皇尝召盛御医夤夜至便殿,令切脉,盛稍诊候便止,奏云:“圣情方怒后,脉理不可察。”
    上曰:“一时之怒亦形于脉乎?汝诚妙手。”
    又云:“盛胡子,我诉汝,前时沐昕进两小丫头,颇能唱,我每饭常使之唱。近呼之不见,久之,始知为他以铜椎打杀了。适来小公主见我投怀中,我因抚抱。少顷既去,遽闻其哭,问之,又是渠击以铜推。个小女儿能胜之耶?有如此人,我怒甚,不觉挥几肘。至今气不能平也。”
    盛扣头陈劝再三乃已。上语谓仁孝也。
    永乐中,山东民妇唐赛儿,夫死,唐祭墓回,经山麓,石罅露出石匣角。唐发视之。中藏宝剑妖书。唐取书究习,遂通晓诸术。剑亦神物,唐能用之。因削发为尼,以其教施于村里,悉验。细民翕然从之,欲衣食财货百物,随须以术运致。初亦无大志,事浸浩阔,妖徒转盛,至数万。官捕之,唐遂称反。官军不能支。朝命集数路兵击之,屡战杀伤甚众。逾久不获。三司皆以不觉察系狱。既而,捕得之,将伏法,怡然不惧,裸而缚之诣市,临刑刃不能入。不得已,复下狱,三木被体,铁纽系足。俄皆自解,脱,竟遁去,不知所终。三司、郡、县、将校等官皆以失冠诛。
    太宗崩于榆木川,仁庙在南京,帐内左右良窘扰。金文靖公速集诸内侍,令秘不发丧,亟命工部官括行在及军中锡器悉收入内幄,召攻金者入,销锡制为捭,捭成,权敛而锢之,即杀工以灭口,命光禄日进膳如常仪,随作二诏,一为遗诏入朝,一召东宫于留都,俾星驰即位。比丧达京师,寂无知者。皇太子至,遂发丧,易梓宫成礼。文靖一时镇定之功,迥不可及也。
    仁宗皇帝日记万言,太宗称之为“昭帝圣学。”
    缉氵熙,词翰并精,尤喜举业。在青宫每得试录,辄指摘瑕病,手标疏之,以示官,往往审当。语之曰:“使我应举,岂不堪作状无天子耶?”
    仁庙圣体肥硕,腰腹数围,上常令太子诸王习骑射,仁庙苦不能,上见辄恚,令有司减削王食。某官每供膳私益以家殽,仁庙德之。上知,醢其人。仁庙登极,乃官其后。
    仁庙失意于文皇,每含愠,言:“何以了事?”
    仁孝每劝之。一日,内苑曲宴,又对后骂之,色怒甚。既而曰:“媳妇见好,他日我家亏他撑持。”
    又曰:“吾不以媳妇故,废之久矣。”
    谓诚孝也。时先在侍,忽不见。上令觅之,乃在爨室,手制汤饼以荐。比荐,上大喜,复至感泣,命痛饮而罢。
    太宗既久不见皇储,亦颇思之。一日,命召之。敕既具,未命何人。某进曰:“请令夏原吉往。”
    上问:“何故?”
    对曰:“皇太子久不蒙召,一旦忽有命,恐过疑或致他虞。”
    上叹服从之。比原吉至,仁庙初闻之,良惊怖,谓“或有后命。”
    颇欲自裁。问:“谁衔命?”
    左右对“原吉。”
    仁宗曰:“原吉来,必能我调护,当且见之。”
    及见,原吉备道上旨,仁宗乃安,即典就道。
    仁庙一日谓三杨公曰:“见夜来玄象否?”
    对曰:“不见。高皇帝有私习天文之禁,故臣等不能晓。”
    上曰:“大臣与国同休戚,岂可论此?朕夜中观之,紫微垣有事甚急,不可解矣。”
    沉思久之,长叹拊髀而起。明日遂晏驾。
    仁宗郭妃,以中宫诞辰,邀过其宫上寿,上亦往。妃进卮于后。后不即饮。上曰:“尔又为疑乎?”
    遽取饮之,妃失色,无及矣。俄而,上崩,妃自纪死。时适雷。
    宣庙尝秉怒杀二奄尹,心但念其非辜。晚年每游毕,时指曰:“此厮又在此。”
    即命弹丸自射之。左右问:“何如?”
    上曰:“即某某,见朕行辄伏于前,如侯伺者。”
    以后益频,以逮晏驾。
    文帝初,仁宗为皇太子。帝命监国,居留都。又以其柔仁,令汉庶人辅之。庶人于诸王中特雄杰,勇力绝人,极精弧矢。每从上搜文,射生特多。有鸟并柯而栖,庶人连发二矢,前矢以贯禽,偶栖者未觉,而后矢已及,遂朕翩而堕焉。其妙如此。上尝称之,谓“昔人有一箭落双鹏之誉,我汉王岂不匹休之?”
    及辅监国既久,屡欲归朝,无计。然帝虽假为监国重,自又不可少之,每思欲在左右,后某公以事如南都,庶人因托陈委曲。某归言于上,上即命召至,继令之国。于时反谋未尝一日志。暨仁宗践祥,庶人益轻之,姑伺机而发。无何,仁宗晏驾,庶人谓“我向在兄未正位时,犹欲君之。兄在亦应竟取。况侄乎?”
    逆谋遂决。
    汉庶人既获,系于禁省,以铁鐐絷其足,而维以长木曳地。及见上,庶人以足运曳木,迥拉上足。上踣,庶人将遂为弑逆。左右急扶上起而免。即以铜釜覆庶人燔之。
    英宗皇帝升遐之后,群臣兆民若丧考妣,以为神德圣政不可殚窥,四事尤卓绝终世未尝杀一非罪,未尝差遣内官出干郡县,复中宫位号,不用宫人殉葬。此皆向昔君人甚难,而出于帝之刚明独断,所谓度越百王者也。
    王统甲子,三殿新成,上御正衙受贺,大陈礼乐,百辟济济,一时伟观甚盛,而容台替拜者误多唱一拜,觉之,无及矣。廷中惕息,谓大失瞻望,谴戾必重。礼毕,纠仪官举劾,天颜笑曰:“今日是好日子,只恐少子拜,既误多了,罢。”
    顷之,锡宴甚丰洽也。
    皇后大渐,召三杨榻前,问朝廷尚有何大事未办者。文贞首对有三事其一建庶人虽已灭,曾临御四年,当命史官修其一朝实录,仍用建文之号。后曰:“历目已革除之,岂可复用?”
    对曰:“历目行于一时,万世信史,岂可蒙洪武之年,以乱实录?”
    后颔之。其二云云,后亦首肯。其三,方孝孺得罪已诛,太宗皇帝诏“收其片言一字者论死,”乞弛其禁,文辞不系国事者听令存而传之。后默然未答。三公即趋下扣头,言臣等谨受顾命,遂出。
    英庙一日独与杨文敏公语,语及公家事甚详,又问:“公有何事难自处者,朕为卿处之。”
    公谢无有。上固询之,公曰:“臣惟有一妾,与臣同贫贱,颇善事。第妾有父,以臣贵久依臣。臣固厚待之,今被侵家政,规权赂,颇桡臣事。臣未能去之也。”
    公意盖欲上为属之法吏,罪而屏之耳。上忽顾左右,呼校尉来,面封杖,俾至公第,杖弑之。公扣首谢,然而以双箠往,公请其故,上曰:“既去其父,安用其子乎?”
    公顿首言:“此女颇无过,居亦自疾其父。殆且留之。”
    上曰:“父以女死,女宁自安?要之势自不可。倘或噬脐,无如初忍情也。”
    公又申恳再三,竟不从。校去,顷刻报已两毙。公犹未出朝也。
    正统时,王振虽跋扈,大臣犹持体分。某尚书遇振,未曾少降词色。同坐时,振欲掳尊席,尚书曰:“公职太监四品官,吾二品也。”
    岸然凝坐。振无如之何。
    李祭酒时勉,始为侍讲,直谏,仁宗大怒,命武士以十八斤金瓜击其肋。肋折,曳出舁下狱。杨文贞公遇于外朝,以烧酒灌之,得不死。宣宗即位,召见,亦盛怒,将毙之,先生对云云,乃少霁。已而,释之。及为大司成,在正统中,诸生称之曰:“父母之心,天地之量。”
    时王振势倾朝野,每进香文庙,司成设茗延款,至先生独否。振久衔之,令人密廉其事,无所得。樊伦堂前有大树,是许平仲手植,先生嫌其一面阴翳,妨诸生班列,稍令伐去旁枝。振遂声罪,以为擅伐官木入私家,用传圣旨,以一百斤枷枷之成均前。时为三械,与司业赵琬、掌馔金鉴同枷。先生之械特重数斤,而窍极隘,不可饮食。鉴前易之,先生不可。始先生以助教姑苏李继为浮薄,厌之。至是,继力自效。继家富,素结诸权贵,与某伯李者为兄弟。因李识会昌伯孙公。至是,李为求救于孙。孙适生辰,家启宴,太后令家自馈礼。孙因附奏“臣今岁生辰殊不乐。比年每得诸公卿为贺,国子李先生不过一幅绡帕,然辱此大人君子临贲为荣。今诸公皆集,独李先生为朝廷衍杨之禁。臣席无此君子为重,故不乐尔。”
    奏上,太后即邀上言之。上遣问之,乃知振所为也。即飞诏放李先生,令就去贺孙舅,公乃得释。继又已备仪物,公因就诣孙其宅,初筵犹未散也。
    李先生在翰林时,一岁上元夜,朝廷结鳌山,一驺控先生马而行,中道拾一堕钗,以呈先生,视之,金也,怀之归。少酬驺以钱,大书揭于门。既而失钗妇往寻不获,仓皇间人告以李翰林家有示帖。妇遂往先生叩之,妇言:“夫为锦衣千户,勾当海外,妾昨出看鳌山,失去一金钗,尚存其一,可验也。”
    先生出验之,良是,即以归之,亦不问其姓氏。既久,千户还,妻述失钗事。夫言:“非李公,汝当忧思为疾,或且致绝。不聊生,是二命所关也。亟往扣谢之。”
    因具仪物酬先生,先生悉却之。其人言:“公不受不能强。此一片药,乃海域所产,初非伤财所得,而甚罕贵。公幸受之。”
    先生问:“何物?”
    曰:“血竭也。”
    乃受,付夫人,言:“此为血竭,当识之。”
    既而,先生被击肋折,舁至锦衣,适此千户宰狱,惊曰:“此李翰林先生也,圣旨固未尝令死。”
    因密召良医师入视。医云:“可为,弟须贞血竭。”
    千户曰:“吾曩固尝贶公。”
    立命问其夫人,夫人取舁之,医治药以板夹肋传之,越一日,夜遂苏焉。
    正统末,王振谓三杨“朝廷事亏三位老先生。然三先生亦高龄倦瘁矣。其后当如何?文贞曰:“老臣当尽瘁报国,死而后已。”
    文敏曰:“不然,杨先生休如此语。吾辈衰残,无以效力,当荐几个后生,报圣恩耳。”
    振喜,令具名来。翌日,即同荐陈循、高谷、苗衷等,振欣然用之。文贞或让文敏,敏曰:“彼厌吾辈矣,吾辈纵自力,彼岂自己乎?一旦内中出片纸,上几个名字,某入阁、某入阁,则吾辈束手而已。今数士竟是我辈人,当一心力也。”
    文贞叹服。
    己巳之变,郭忠武登守大同,极力效劳。自是年秋至明年夏,与寇相拒大小数十百战,未尝挫衄,斩捕无算。初,西宁侯宋瑛、武进伯宋冕全军覆没。上班师,将旋驾,郭欲有陈论,不能自达,乃告学士鼐、张益“宜从紫荆关返。”
    鼐益曰:“然。即当入奏。”
    既而行营,果入紫荆,郭以为得请矣。俄复折而东,才四十余里耳,盖竟从居庸也。未入,而蒙尘矣。
    北狩时,袁锦衣彬劳勋特著,世皆知之。又有沙狐狸,亦卫士在恃,尝以乏御膳告也先,也先不晓何等语,问译者,译者曰:“中国惟皇帝饮食称为御膳。”
    也先啮指称善,以我中华君臣,虽在蒙尘,其礼犹如此耳,乃与之六羊,令自致行在,盖又以测沙之强弱智愚。沙即裂其衣,联革带为长条二,各絷三羊,担着两肩而行。也先已异之,复令人觇。沙行数里,始至上前,扣头复命,置羊,复出数里外取水,返,又出数里取薪槁。每往返,皆复命如初。也先益奇之,召问其姓名及有无事任。沙告之。又问:“汝解后至此邪?亦故随驾者邪?”
    沙曰:“偶随来耳。”
    又问:“中国如尔比者几?”
    沙曰:“十万。胜我者,若更胜而至精者,复若干。”
    也先曰:“然则向何不以尔等辈来迎驾邪?”
    沙曰:“先是往征东南某国未旋耳。回即来此矣。”
    也先闻言颇心动。及驾旋,沙不及从,留虏中。虏授以士卒,为头目,浸用事。权力已雄,纳妇生子,为富贵大族,亦时奉虏命,帅部曲至朵颜三卫市马。如是殆四十年。弘治初,又来访,得其子。因密语之。令输情于朝,期以明年复至,当遂归明。幸朝廷多益兵卫之归。其子以闻,上允且深闵之。如期果至。见我兵及其子已喻意,径挥其属,幡然南趋。其胡妇胡儿一家悉至,所携辎重且甚富。至京师,入见上,上恐其诈,命所司详验。时诸司上下莫有识之,不敢决。沙曰:“是固有证,先帝顷赏赐我一绣囊,且曰‘此周娘匕手制也。’今囊故在,乞进娘匕验之。”
    所司取以进,太皇太后览之,曰:“此真老爷爷物也。”
    上乃授以某卫千户,赐宅一区。
    景泰五年春,积雪恒阴,诏求直言。御史钟公同,手疏请朝两宫,复太子。未上,以示都御史刘广衡,广衡沮之,钟不听,稍易疏语,竟上之。诏廷臣集议,章恭毅公时为仪制郎中,方具封事欲发,遂急入奏。其疏大意亦言二事,与钟类,五月己未也。脯时奏入,帝读毕,大怒。日已暝,宫门扃,乃传旨自某隙中出,命锦衣卫即时逮捕入狱。明日加讯,无所指。又明日,大施拷掠,已无完肤。辞连钟公,即逮置对。复下苛考,迫令服通南内,皆不伏。乃用炮烙之刑,又不伏。更益穷下残酷,欲必致死。会大风雨沙,乃令禁锢狱中终身。大理少卿廖公庄,在忧中亦上疏言复储事。帝怒,命伺服阕治之。既而升见,即命于朝堂以大挟匕之八十,濒死而止。贬为定羌城驿丞。因是命锦衣卫封巨挺六,择六壮卒就狱中痛杖钟、章二公各一百。每五杖易手,钟公尤瘠,至三十已僵不动。杖毕,顷之,乃苏。众以手舁入狱,又禁不与酒。既而,三人皆不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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